•2011年5月2日 星期一,上午10:23
趕稿的上午,正為字字句句斟酌推敲之時,我們這半開放式的辦公室來了訪客。
這是常有的事,我已十分習慣。先是隱約聽到助理與來客討論著臺灣客家移民的時代,康熙與乾隆的年號自正廳傳來;而後又是翻動圖書與持續地交談;最終有點招架不住的助理掀起我的門簾表示,有位同是羅姓的訪客,問我要不要出去跟他認親一下。
訪客頭髮全白,年逾古稀,表示想知道自己的家族的歷史,想了解自己的祖先來自何處。目前住在桃園的他,口操國語,但是也勉強能說一些海陸客語的辭彙。他對自己的父親所知已十分有限,不過還知道祖父與曾祖父的名字,而這些名字是他從南庄戶政事務所的日治除戶資料查到的。其他唯一還知道的訊息是尚有聯絡的親戚說:「頭擺汝兜戴石井!」於是他問我石井在哪裡?
石井,一個不算太陌生的地名,應該是個可以追蹤的線索。只是我忙著手邊的文件,無暇跟他多談,於是留下他的聯絡方式與曾祖父以來祖先的名字,並且建議他將所申請的日治除戶資料寄一份影本給我,留待日後研究。
午間,塞著麵包應付肚子,隨手拿起羅姓訪客的字條,打開古文書資料庫,以姓名為關鍵字,檢索可能的祖先線索。
Enter鍵按下去之後,跳出的資料立刻令人屏氣凝神,一份道光20年(1840)的分鬮合約及明治39年(1906)的杜賣土地契約,竟然就有著他曾祖父與祖父的名字。
依據這兩位古文書及他的口述見聞,我勾勒出他的家族史綱要:
171年前他的曾祖父與其他12人共同組成十三股拓墾組織,共同出資70大元,向當時已在北埔站穩腳跟的總墾戶金廣福姜秀鑾,分墾現今寶山鄉與峨眉鄉交界的土地。曾祖父抽籤取得石井村附近的水流東土地,墾耕成田後,居住了66年;至105年前,祖父以230元賣掉所有的田園家屋,溯中港溪,前往南庄尋求新生活。
我隨即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我所知道的家族故事,他興奮地用結結巴巴的海陸客語一再表示感謝,還說要叫兒子帶著資料來學校找我。只是我掛了電話之後,忽然心頭一酸:這其實是一個流浪的故事。
當年他的曾祖父從已成沃土但難以立錐的三灣,溯峨眉溪上行,在石井溪岸邊,找到安身一甲子的微薄土地;祖父成長於石井,晚年賣盡田產,跟著兒子走進南庄那個閃動著黑金的機會之城;而出生於南庄的他,則又移居城市桃園。
每一代人移居一個天地,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就是流浪吧!就是這樣的心情,驅使他想知道祖先從哪裡來?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我曾沿台3線北上,車停石井,五指山與鵝公髻山就在眼前。我想有一天他會造訪此處,坐在他祖先曾經駐足過的溪畔,想像當年跟自己一樣年紀的曾祖父與祖父,也曾看著一樣的山景,他流浪的心情,應該得以凝定吧?
寫罷這故事,信步走到天井,發覺我這半開放的三合院以及客家研究中心的單位牌,竟然扮演了流浪者的燈塔,不禁得意起來。
圖片說明:石井知名的民宿外觀(http://www.techlife.com.tw/1house/),世界變化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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