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30日 星期一,上午9:14
清明,我在東馬來西亞砂勞越州古晉省石隆門縣的新堯灣度過,進行為期一週的田野調查,感受到了這個客家庄似曾相識,又不盡相同的祖先祭祀習俗。
故事必須從「義山」說起,對東南亞華人而言,這名詞司空見慣,指的是亡魂安息之所。新堯灣街尾的山頭,就有一座義山,如果經過義山,你的第一印象可能跟臺灣亂葬崗一般的公墓無異;可是仔細觀察,新堯灣義山可謂牛山濯濯,全無雜草叢生的荒埔景象,看來是受到妥善的管理。
管理義山的組織是水月宮理事會,這水月宮正是新堯灣的地方公廟,祀奉觀音菩薩為主神。所謂水月宮,在馬來西亞十分常見,取的是「水月觀音」的典故,天上僅有一月,映照千江乃得千月,於是便能渡盡人間萬苦,此即「千江有水千江月」詩句的由來。
水月宮是新堯灣周邊八個港門(Kampung馬來語村落之意)的共同信仰,正月十五遶境許福是年度最重要祭典。在祭典組織方面,既有華人文化傳統的總理與福首組織,年年神前跌箁決定;也有現代接受國家登記管理的理事會,以選舉及任期制度,管理廟務。因此,水月宮理事會組織幾乎可以說是新堯灣地方社會文化的自治組織。
義山的管理權也歸水月宮理事會,意謂義山係由村落的自治組織管理,可不是什麼亂葬崗。正因為理事會按時僱工修剪草木,所以義山總是保持平整而乾淨。
這不見亂草的義山讓我疑惑,每一座墳墓不就意味著一個家庭或家族?整理親人墳塋,不就是後代子女的事嗎?假手公家組織以完成,一方面固然意謂著鄉人相互扶持之「義」山真義;但似乎也隱涵血緣組織不若社區組織發達的跡象。
隨後的田野調查結果,大致上符合這一推測。清明當天只見零星幾戶人家前來掃墓,一方面因為現代生活的工作作息影響下,清明並非週末假日,於是越來越多村民提前於前一兩週之週末掃墓;另一方面則從許多墳上未見掛上五色紙,亦可推得並非所有家族必定前來掛掃祖墳。
反之,村落所舉行「南山亭春祭」,則成為新堯灣八港門的清明盛事。南山亭位於義山山腳下,廟中供奉感天大帝,這感天大帝乃道教閭山派開山祖師許遜許真君。一般而言,閭山派道士絕大部分法事是祛煞收妖與除邪納福,新堯灣以之為義山的守護神,多少帶著鎮懾鬼魂的意味,反而祖先的成份降低。
春祭的豬羊既經獻祭,先由村人熟練的切成條狀,由總理福首分領,同時更預留相當部份,現場煮食,以提供參與祭祀之鄉民的午餐。用餐之時,現場親切熱情,展現新堯灣八港門的凝聚力量。
清明祭祖本來是血緣組織凝聚其共同意識的場合,然而對於這個一百二十幾年的華人村落而言,祭典所顯示的血緣組織意味遠低於社區組織。了解這一點,大概也就能了解為什麼這兒的家戶內,甚至並未設置祖先牌位,也沒有祭祖儀式。因為人們的社會力並未留在宗族與家族,反而滋長了社區組織。
此刻,整理田野筆記,打開影片與錄音資料,聽打逐字稿,著手書寫論文。遠在臺灣,攤開砂勞越地圖,新堯灣僅僅只是幾個村落圍繞的一個老巴剎罷了;清明那天,整個砂勞越,有多少的客家華人社區,多少義山,也都這樣度過他們與祖先的神聖日子嗎?對此,我毫無概念。
為了避免人類學式的田野調查,犯了「見樹不見林」的毛病,暑假我將沿砂勞越的省際公路,跨越古晉(Kuching)、三馬拉漢(Samarahan)、斯里阿曼(Sri Aman)、木中(Betong)、泗里街(Sarikei)、與詩巫(Sibu)等六省,全程來回一千餘公里的踏查旅行,嘗試貼近觀察砂勞越南境的客庄。
我們的學院有三個單位,兩個教學單位是人文社會系與傳播科技系,尚有研究單位「國際客家研究中心」。作為國際視野的研究中心,除非只想自我吹噓,否則我們學院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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