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大學、客庄與老街
•2015年11月18日 星期三,上午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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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靈與時疫:義民信仰的中元之疑
羅烈師
交大客院
2015.11.13
第二屆竹塹學研討會(新竹教育大學舉辦)
摘要
新竹枋寮義民廟在北臺灣客家地區擁有極崇高的地位,已成為臺灣客家最重要的族群象徵,然而,義民信仰在臺灣其他地區往往被視為孤魂乃至厲鬼,二者之間有著極大的落差,亦曾引起軒然大波。偏偏義民信仰最隆重的儀典係七月慶讚中元之盂蘭盆會,於是更使得義民與孤魂之間的關係,牽扯不清。本文即起於筆者此一長期研究義民信仰卻始終未解之大惑:何以枋寮褒忠亭依憑於盂蘭而隆盛?將以〈四姓規約〉〈粵東褒忠義民列公祭文〉與〈祀典簿序〉等清代廟史文獻、日治《臺灣日日新報》關於義民爺與霍亂及流行性感冒等時疫的報導、以及歷來全臺分香廟宇之史實,說明枋寮義民爺成神之過程以及其神格性質。本文認為義民之成神表現了漢文化神、鬼及祖先之轉換法則,特別與厲鬼之於非自然死亡事件的逐疫靈力息息相關。同時,由於中元特有的神豬獻祭,是極高的展演奇觀;而且時疫所造成的不自然死亡,使具有的神力能祛除時疫的義民爺,與鬼及中元,息息相關。
關鍵字
義民信仰、厲鬼信仰、中元、神格轉化、流行病、逐疫、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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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靈與時疫:義民信仰的中元之疑
羅烈師
交大客院
惟願我粵東同人,念死者捐軀之節,思前人捐資之誠……經理與創始同功,恢緒與權輿濟美……修墳墓則固若苞桑,脩祠廟則安若磐石。將忠貞代產,昭百粵之英靈,孝義聚生,作八閩之保障。庇我眾姓,俾熾而昌。(曾騰 1841
虎列剌曾猖獗及于全島,獨新埔支廳大茅埔一般區民為豫防虎疫,先請禱于枋藔義民爺之神。果不見一患者而終,僉以為其神之靈佑。(臺灣日日新報 1919

一、前言

新竹枋寮義民廟在北臺灣客家地區擁有極崇高的地位,已成為臺灣客家最重要的族群象徵,然而,義民信仰在臺灣其他地區往往被視為孤魂乃至厲鬼,二者之間有著極大的落差,亦曾引起軒然大波。偏偏義民信仰最隆重的儀典係七月慶讚中元之盂蘭盆會,於是更使得義民與孤魂之間的關係,牽扯不清。本文即起於筆者此一長期研究義民信仰卻始終未解之大惑:何以枋寮褒忠亭依憑於盂蘭而隆盛?以下依據〈嘉慶七年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仝立合議規條簿約字〉、〈粵東褒忠義民列公祭文〉與〈祀典簿序〉等清代廟史文獻、日治《臺灣日日新報》關於義民爺與霍亂及流行性感冒等時疫的報導、以及歷來全臺分香廟宇之史實,說明枋寮義民爺成神之過程以及其神格性質,從而釋析義民信仰與中元之關係。

二、英靈

義民廟建立之初,亦即十八十九世紀之交,廟內祭典包含義民祭與中元祭,並且開始規畫以聖旨及淡水同知為對象的聖祭以及四位地方頭人的祿位祭儀。至十九世紀中期,義民祭重要性大為提昇,聖祭有可能因此被吸納為義民祭之中,隨後歷經三種國體之統治,義民之忠義形象與地位,始終屹立不搖,成為護國英靈;有功人員之祿位則祭祀廟中,至於中元祭則很可能始終扮演重要的角色。

(一)祭典

義民廟祭典與廟產史上,四姓首事[1]於嘉慶七年(1802)簽訂的〈嘉慶七年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仝立合議規條簿約字〉(四姓規約)影響重大,可以視為是新竹枋寮義民廟歷史發展的憲章(羅烈師 2006a)。全文約一千五百字(見附錄),前段說明建廟之緣起與歷程:[2]
同立合議規條簿約字人褒忠亭首事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丙午年冬,元惡林爽文戕官陷城,程廳主遇害……我義民墓勇,幫官殺賊……捐軀殉難者不少,血戰疆場,屍骸拋露到處,夜更深常聞鬼哭,各庄人民寤寐難安。蒙  制憲以粵民報效有功,上奏京都,聖主封以褒忠二字。時有王廷昌自備銀項……各處收骸,欲設塜廟遂即設席請得義首林先坤、黃宗旺、吳立貴等,合眾商議。痛此義民死者,淒青靈於墨夜,暴白骨於黃沙,營埋忠骸於青塜,以免陰靈怨哭如他鄉。
這份在林爽文事件發生八年後的規約,對義民的定位與國家的角色,已有清楚的論述。首先,林爽文被視為「元惡」,而林爽文事件完全是一場反政府武裝的叛變。其次「義民」一辭已確定出現,而且還創造了一個說法:由於皇帝以「褒忠」匾額封贈殉難者,於是地方才開始收骸營葬。其三,安葬義民的直接原因係為避免忠骸之「陰靈怨哭如他鄉」,亦即無主的恐慌。四姓首事收骸營塚之後,下文接著規畫嘗業,而義民廟嘗業之增加確實攸關義民信仰之擴大(羅烈師 2012)。然而,嘗業的本質係為了祭典而設置,因此,就立約者的角度而言,祭典才是四姓規約的重點。四姓規約透露了四項祭典,其一為義民祭祀,其二為聖旨與殉難淡水同知程峻之祭典,其三則為中元,其四為四姓首事及其祖先之祿位牌。續說如下:
此廟建成十餘載,各庄人等同心協力,立有義民祭祀甚多,惟廟內崇奉  聖旨及程廳主,未有祭祀。四姓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立酌議……承買……田業……,有租谷五十五石……作為祭聖典及程廳主使用。爐主及首事四姓輪流祭祀之日,當具告白字通知粵庄眾紳士,前來與祭。
由本規約可以窺知,義民祭祀本身已頗有餘裕,但廟內之「褒忠」聖旨及守城殉難的程峻之聖祭,卻付闕如。於是四姓首事決定出資購置土地,作為香燈祭田,並且訂立規約,使每年的聖祭不虞匱乏。然而,四姓此一付出有交換條件,亦即為其父祖乃至自身之祿位牌打算。實際上,在此之前,已有前例,捐資建廟的禪師王尚武,也要求父祖之祿位牌供奉於廟內。
七月中元普渡,爐主將銀五元備辦桌席,敬奉四姓祖父祿位……首事王廷昌、吳立貴、黃宗旺、林先坤祿位開祭……。每年祭聖典之日,有秀士、廩保、貢生、舉人、進士以及監生、州同、粵紳士等到前禮拜者,各宜開發胙肉。眾議後日中元,外庄輪流當調,爐主向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四姓首事業內出息取貼出谷三十石。
由上引文可知,此時已有中元普渡之祭典,四姓規畫備辦桌席,敬奉四姓首事之祖先祿位;未來更進一步直接開祭四姓之祿位。聖祭之日,請各方知識份子與祭,並分發祭品之豬肉,以為鼓勵。至於中元祭典方面,則應該鼓勵外庄參與,而由四姓所管轄之經費予以支助。
四姓規約的重點在於建立嘗業,以確保祭祀經費無虞。因此,除了前述對於四項祭典的規畫外,全文其實大部份篇幅在於嘗業之經營管理。為了確保嘗業之管理為眾人信服,於是建議輪流料理的機制:
議定此嘗係各庄適寔之人輪流料理,其嘗歷年有增長加買田業,或修義塜,或整廟宇,四姓合議,不得私行濫開。
以上即四姓規約之說明與分析,就本文而言,重點在於義民祭祀與義民之地位。如前所述,1802之時,「各庄人等同心協力,立有義民祭祀甚多」,當時之祭典形式為何?義民地位又如何呢?儘管我們沒有當時第一手史料,但是仍有兩張較晚的文件,可以窺得。其一為〈旨旌粵東褒忠義民列公祝文〉:
皇清道光十三年歲次癸巳,月建乙卯,朔日壬寅祭日庚戌之良辰,厥有汶水坑庄嘗內首事暨捐題信士等,謹以豬一羊一庶饈牲醴果品香楮之儀,致祭於
旨旌粵東褒忠義民列公之墓前而囑曰:
觀春露之既濡,感佩忠而難忘,遙念列公,歲月孔長,勇冠三軍,義著淡疆,捐軀報國,褒忠表揚,視死如歸,效義疆場。茲修春祀,整冠肅裳,牲醴告虔,伏冀歆嘗,佑我合庄,長發其祥,讀榮耕富,億萬倉箱,人人迪吉,戶戶盈昌,猗歟休哉
依中央研究院萬年曆,「道光十三年歲次癸巳,月建乙卯,朔日壬寅祭日庚戌之良辰」即1833年農曆二月初一,因此其後的祝文有「觀春露之既濡」與「茲修春祀」字眼。這份祝文顯示,1833年時,汶水坑(新埔鎮清水里)有義民祭相關嘗會,會內並設有首事經辦祭典等事務。這一年的春祭備有一豬一羊為祭品,顯然相當盛大,而祭祀的對象即為「旨旌粵東褒忠義民列公」,祭祀地點即為枋寮義民廟後之墓塚。
其二,同治十年(1871)〈皇清褒忠義勇諸公祝文〉:
大清同治十年歲次辛未,月建丁酉,朔日己未祭日庚午之晨。今有大窩庄嘗內值年爐主    首事    等,謹具豬一羊一□饈牲醴,果品香楮,明燭清酌之儀。致祭于
皇清褒忠義勇諸公之墓前而
祝曰
蘭桂飄香,菊蕊芬芳。遙念列公威□孔長,捐軀報國,褒忠表揚。視死如歸,骨肉馨香。千載俎豆,萬古流芳。茲屆秋祀,瞻掃墳塋,牲醴告虔。伏冀歆嘗,赫赫如在,來格來嘗。庇佑我諸友,彌熾彌昌。□□鹿鳴,耕穫倉□。家家永慶,戶戶吉祥。漪歟休哉!伏惟
相同地,依中央研究院萬年曆,「大清同治十年歲次辛未,月建丁酉,朔日己未祭日庚午之晨」為1861年的八月初一,因此祝文有「蘭桂飄香,菊蕊芬芳」與「茲屆秋祀」等應時文字。與前述汶水坑相似,大窩庄(即大窩口庄,即今新竹縣湖口鄉湖口村等,係十五大庄之大湖口聯庄)亦有義民嘗會,會內有爐主與首事之分工,以辦理祭典,祭品有豬羊,祭祀對象為「皇清褒忠義勇諸公」,地點亦為義民墓前。
這兩份文書相似性極高,應該就是四姓規約所謂「各庄人等同心協力,立有義民祭祀甚多」。聯合二者可以推知,道光年間竹塹客庄已有許多義民嘗會,以春秋二祭,備有豬羊,前往義民墓前致祭(羅烈師 2015)。
再由祝文所言:「勇冠三軍,義著淡疆,捐軀報國,褒忠表揚,視死如歸,效義疆場」以及「捐軀報國,褒忠表揚。視死如歸,骨肉馨香。千載俎豆,萬古流芳。」可以推知,至少在1833年,殉難義民之地位已經因乾隆之「褒」,而以「忠」著稱。這或許看似理所當然,然而,回頭檢視乾隆五十三年(1788)的〈戴元玖捐地合議字〉,文中言及:「茲因塹屬地方陣亡義友骨骸暴露兩載乏地安葬」。[3]尚僅以「義友」稱義民,且殉難者的遺體係暴露兩載之後,才被安葬。換言之,建廟之後,埋葬於義民塚之義民,有一地位提昇的歷程。

(二)英靈

關於義民地位的提昇,完整的論述是寫成於道光二十一年(1841)的〈敕封粵東義民祀典簿序〉,全文用典豐贍,對仗工整,可謂極盡馳騁文筆之能事。作者是竹塹地區舉人曾騰,名列前文所提道光二十二年請帖的十六人之中,也曾於咸豐七年(1857)在義民廟掛匾。[4]全文約一千字,原文分段標點解析如下:
且夫論食毛踐士之恩,則效忠者何分資格?念率土戴天之功則赴義者豈特賢豪,是以有功必庸,當庸者首及黔黎之節義;靡德不報,尤推者草莽之忠良。彼食馬之三百人,驅獒之一介士,盡其小節,報厥私恩者,無論矣。
全文首先申明效忠報恩不分貴賤資格,以凸顯義民的平庸黔黎身份。所謂「食馬之三百人」語出《史記.秦本紀》,指秦穆公賜酒赦免三百位偷食馬肉者的故事;至於驅獒介士則指出征之勇士。這些義民雖然是平民身份,但是他們捨身取義的精神與自古名垂青史的英雄烈士,例如嚴顏、嵇紹及南霽雲等人,並無差別:
即嚴將軍之頭可捐,嵇侍中之血莫洗,霽雲之指尚在,無憂六射鬚眉;常山之舌猶存,誰畏三軍劍戟,精忠亮節,勒鼎銘鐘,類自田間□耳。然此數公者,具陸隨之文,兼絳灌之武,其死猶慷慨,義本從容。若夫忽而路雨課晴,荷戈執斧,負耰鋤以從長子,挈竿木以衛丈人,張睢陽之易子炊骸,不言天道,李都尉之途窮箭盡,但識人倫。彼軍直欲投鞭,我師只堪制梃,忠由天定,何□乎鶴唳風聲;義屬性成,遑問乎鷹颺虎視?
林爽文起事之時,全臺擾嚷,可謂哀鴻遍野,令人心酸:
骨暴砂礫,血濺泥塗。間讀李華之戰場文,因思甌北之武功記,如粵東之義民,死且不朽。義民當乾隆丙午之歲,正林逆猖狂之秋,斯時也,四邑狼奔,三年豕突,屠命吏,戰守臣,雉堞須傾未傾者,剩茲即墨,烽煙迭警,告警者僅有哀鴻,聽父老遺言,猶堪髮指,稽史乘故實,曷禁心酸?
幸虧義民之護國,臺灣府城才未淪陷;竹塹城雖被攻陷,也靠義民之力,才能重光:
我義民抱護國之忠肝,欲復此邦侵地,張勤王之赤膽,直攖強冠奸鋒。斯時也,揮魯陽之戈,憚厥威者億萬眾,摩謝梁之盾,賈其勇者千三人,而臺府一城,遂若金甌之鞏矣。即如塹城破而復光,失而復得,掃鯨鯢而飼黃耳,撥雲霧而見青天,靡義民一甄兩甄之鼓,援幟立幟之功,何哉及此矣?已而不裹馬革之尸,祇戴防風之骨,雖不求生存華屋,猶死入玉門,刀鋸如飴,那懼身填溝壑?鼎鑊靡悔,但覺心懸旗裳爾。
曾騰論述至此,藉由歷史,已將籍籍無名的義民,與傳統忠臣烈士相提並論。也意謂著原本有名姓的地方官程峻與乾隆聖旨,轉移到無名的義民身上,成為被祭祀的對象。如果這只是一篇文人酬酢應對之作,我們便不必太在意他說了些什麼。然而這篇文章被放在《粵東義民祀典簿》上,是一篇代表祀典核心意義的序文,而且這本祀典簿往後使用了一百餘年,成為枋寮義民廟最重要的文本,我們自然有理由將它視為竹塹地區義民論述的核心文本。簡言之,經由這一歷史地位的提昇,更能襯托皇帝以「褒忠」二字封贈義民所具有的意義。[5]
猶有進者,我們千萬不能忽略曾騰序文之本質,亦即這是一篇「祀典簿」的序文,而設立祀典簿的目的係為了記錄祀典的收支,以收管理廟產之效。因此,序文的後半部便開始論及廟產相關事務:
然而鉦鼓雖銷,忠魂仍在,殯宮不築,義閫疇依,彼蓬蓽有門,不乏飢哉之方朔;棠梨無主,能免餒矣之若敖乎?幸而伏    神聖之武威,渠魁械磔,經皋夔之保奏,忠骨揚灰,鳳詔錫於九重;龍章寵以二字。榮以御筆,匾曰褒忠。全粵紳士等體天子尊崇之義,思義民捍衛之功,或捐田為烝嘗,以豐祀典;或經營料理,儥賣田園,以綿奕□之春秋俎豆。好施之摩詰,罄竹難書;喜捨之蘭陀,更僕莫數。爰於枋寮之地,共築一墳,以安遺骨,墳下築一廟,以嗣香燈。自乾隆己酉創建,至庚戌告竣,典至鉅也。時□七月,作盂蘭以為超渡慈航,念焰口經以為懺□寶筏,意至虔也。[6]由是祭掃有資,祈報有所,法至備也。
曾騰持續以華麗的文筆說明義民如此崇高的貢獻,豈能坐視忠魂成了飢餒的東方朔或若敖氏之鬼?因此全粵紳士等經由村民「捐田為烝嘗,以豐祀典;或經營料理,儥賣田園」,義民祭典由是「祭掃有資,祈報有所,法至備也」。文章至此已進人尾聲,展望未來,一方面勖勉鄉民感念義民捐軀之節義,一方面也要牢記前人捐獻廟產的真誠,從而繼續捐資,或者協助經管廟產,使墳墓與祠廟固若磐石,成為庇護眾人的力量。如此不但表彰了義民之忠義,也不致辜負天子褒獎義民的美意。
惟願我粵東同人,念死者捐軀之節,思前人捐資之誠,守成非易,或再托阿難之缽,或更指魯肅之困,經理與創始同功,恢緒與權輿濟美。日積月累,增長繼高,修墳墓則固若苞桑,脩祠廟則安若磐石。將忠貞代產,昭百粵之英靈,孝義聚生,作八閩之保障。庇我眾姓,俾熾而昌。保我後生,好整以暇,花村□靜,瀛海瀾安,綿綿延延,忠泉感沸;繩繩繼繼,義筍檀欒,文露和武露齊濃,齊雲並卿雲一色,神絃社鼓,可以謳歌。盛世之庥,蘋藻溪毛,亦堪供養,庶可表我義民好忠且義之良心,以無負聖天子報德庸功之至意也。豈不休哉?是為序。
歲重光赤奮若之臈月朔日  漢卿曾騰拜撰[7]
總而言之,曾騰這篇華麗的序文所包含的義民論述大致包含三項,其一,將義民身份提昇為傳統忠臣烈士之典範;其二,略敘廟產,並鼓勵捐輸或經管;其三,寄望藉由廟產而確保祀典,從而彰顯義民節操與天子聖德。
比較四姓規約與祀典簿序,前者關於林爽文以及義民的定位方面,完全被後者所繼承;至於四姓規約中無主的恐慌,在後者則發生了變化。在四姓規約裡,鄉民「營埋忠骸於青塜」為的是「以免陰靈怨哭如他鄉」;然而,在祀典簿裡,我們仍見無主之恐慌,曾騰先是輕描淡寫地說義民「雖不求生存華屋,猶死入玉門」,句中所謂死入玉門意即死後返鄉,略有歸葬之意;後又進一步指稱「鉦鼓雖銷,忠魂仍在,殯宮不築,義閫疇依」,擔心戰後義民的忠魂無廟祠可依;於是造成「彼蓬蓽有門,不乏飢哉之方朔;棠梨無主,能免餒矣之若敖乎?」亡魂飢餒的情形。[8]不過,曾騰更轉而強調義民視死如歸,「刀鋸如飴,那懼身填溝壑?鼎鑊靡悔,但覺心懸旗裳爾」,這一視死如歸的精神,則正因為「義民抱護國之忠肝」。也正因為義民護國之忠誠,義民犧牲後,便「幸而伏 神聖之武威,渠魁械磔,經皋夔之保奏,忠骨揚灰,鳳詔錫於九重;龍章寵以二字。榮以御筆,匾曰褒忠。
正如Anderson的所主張,「沒有什麼比無名戰士的紀念碑和墓園更能鮮明地表徵現代民族主義文化了,這些紀念物之所以被賦予公開的、儀式性的敬意,恰好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被刻意塑造為空洞的,或者是根本沒人知道到底是哪些人長眠於其下」(Anderson 1999:17)。從遇難的「義友」到護國的「義民」,林爽文事件的陣亡戰士,在1840年代時的曾騰〈祀典簿序〉裡,義民身份得到確認,而且也與國家充分地結合。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不宜將這序文看成只是一篇文人創作,因為這一篇序文是被放在祀典簿上,而祀典簿所代表的是一套財產管理制度,而且這一財產管理制度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確保祭典。總之,透過祭典,義民與國家之間的神聖關係因而確定,而義民地位也同時得以肯認。

(三)匾額

前述義民地位之提昇,更表現在義民廟內的匾額之中。清代臺灣第三次重大民變前後,枋寮義民廟掛上了四塊匾額,分別為福建巡撫徐宗幹的「同心報國」、淡水同知秋曰覲的「贊襄施濟」、督辦軍務候補道區天民的「忠義流芳」與候補分府代理淡水同知署彰化縣張世英的「義繼褒忠」(參見表1),這四塊匾額都與戴潮春亂息息相關,這四塊匾額也充分地顯示了國家官員與枋寮義民廟的深刻關係(羅烈師2006b231-238)。
1 清代官方頒給褒忠亭義民廟匾額一覽表
匾額
時間
姓名
同心報國
清道光三年五月 (1823)
福建巡撫徐宗幹
贊襄施濟
清咸豐二年     (1852)
淡水同知秋曰覲
忠義流芳
清同治癸亥年   (1863)
督辦軍務候補道區天民
義繼褒忠
清同治四年春月 (1865)
候補分府代理淡水同知署彰化縣張世英
集義褒忠
清光緒十二年冬 (1886)
欽差督辦台灣防務巡撫劉銘傳
資料來源:枋義民廟廟內匾額;新竹縣文獻委員會編,1953,《新竹文獻會通訊》9: 11
這樣的義民論述格局一直持續到清末,在國際局勢日漸窘迫,異族紛紛入侵的時代裡,才會有欽差督辦台灣防務巡撫劉銘傳,於光緒十二年冬 (1886)頒贈了「集義褒忠」匾額。甚至更跨越至殖民年代,在國家政權遽變的年代裡,亦即日人統治的最後二十年間,異族政府的各級官員甚至還頒贈多塊匾額,高懸在枋寮義民廟裡(參見表2
2 日治時期官方頒給褒忠亭義民廟匾額一覽表
匾額
日本紀年
西元
姓名
德沾後昆
大正年間
1912-1925
新竹州知事古木章光
務民之義
昭和二年
1927
新竹州知事永山止米郎
忠魂不朽
昭和十六年
1941
拓務大臣秋田清
盡忠報國
昭和十六年
1941
台灣總督長谷川清
遺芳萬世
昭和十六年
1941
日本眾議院議員杉溪吉長
榮於華袞
昭和年間
1926-1945
新竹州知事田端幸三郎、新竹市長山本正一
忠肝義膽
昭和年間
1926-1945
新竹州知事田端幸三郎
得其所哉
昭和年間
1926-1945
新竹州知事野口敏治
資料來源:枋義民廟廟內匾額;新竹縣文獻委員會編,1953,《新竹文獻會通訊》9: 11
然而,更令人注意的是,除了前述州知事的匾額外,尚有三方層級甚高的官員所贈匾額,這三人分別為拓務大臣秋田清、台灣總督長谷川清、日本眾議院議員杉溪吉長。[9]秋田清在昭和十一年(1934)間擔任眾院議長;在阿部內閣期間(1939.8.30- 1940.1.16)擔任厚生大臣,近衛內閣期間(1940.7.22- 1941.7.18)擔任拓務大臣。[10]拓務省是內閣部會之一,是與殖民地事務有關的單位,掌管臺灣、朝鮮、滿州及庫頁島等殖民相關事務。至於貴為臺灣最高首長的長谷川清(Hasegawa Kiyoshi1883 - 1970)總督,一如晚清的臺灣巡撫劉銘傳贈匾枋寮義民廟,則更是完全體現了義民信仰與國家之間的深厚關係。換言之,清末與日治時代國家與義民之間的關係模式,基本上仍是十九世紀模式的延伸。
總之,從建廟到二十世紀,枋寮義民廟之義民地位從殉難孤魂,提昇到護國英靈;但其祭典則一方面以春秋二祭祭義民,另一方面則有保留中元普渡亡魂。至於聖祭的精神已吸納為義民祭,而先人祿位也供奉在當今廟中。

三、時疫

前述關於義民地位與祭典之爬梳,固然不避瑣碎地指出春秋二祭與中元普渡在枋寮義民廟的來龍去脈,然而,終究未能解釋何以二者並存?即然義民已由孤魂提昇到英靈,為何尚須普渡?本文認為,這牽涉到義民神格之屬性。兩篇日本時代的新聞值得注意,一為19191013日之〈虎列剌終熄祭〉 ,原日文及漢文照錄如下:
曾て全島に跨りて猖獗を棒めたる虎列剌流行も既に終熄期に入りたるもの、如く新埔支廳管內大茅埔區內一般民に於いては豫て虎疫豫防の為め枋藔義民爺神を招請祈願の靈驗に依つて一名の患者を出さすして終熄を告くる事□なりしは同神の靈護なりとして去る九日同區民一同は舉つて九十餘箇の大鼓より成る音樂隊な組織し新埔街を通過して同廟に到り盛んなる例祭を執行したる□なり
虎列剌曾猖獗及于全島,獨新埔支廳大茅埔一般區民為豫防虎疫,先請禱于枋藔義民爺之神。果不見一患者而終,僉以為其神之靈佑。月之九日,該區民盛陳九十餘陣之鼓樂,經新埔街,以至其廟,大執行其例祭云。
所謂虎列剌,今慣譯為霍亂Cholera,大正八年(1919)全臺霍亂大流行,其嚴重程度僅次日軍征臺之時。計有3,836名患者,2,693名死亡,死亡率高達七成(參見表3)。日本內務省在大正八年(1919)八月九日宣布臺灣為霍亂流行地區;所以臺灣總督府研究所開始製造預防藥劑,推行預防注射;為啟迪民眾的衛生常識,還印製霍亂預防宣傳單,公告各處,且分送預防要旨到各家各戶。此外,也委託地方官廳的警務人員、公醫和開業醫師等,舉辦衛生演講會或放映衛生宣導電影,以普及人民對衛生的知識,達到遏防霍亂的目地(戴寶村 2006)。
3 日治時期霍亂流行狀況統計表
年次
患者數
死亡數
死亡率(%
流行時間
流行地
1895
5,459
3,916
71.73
1895.3-11
征臺軍中發生
1902
746
613
82.17
1902.5-12
臺灣中、北部
1912
333
256
76.88
1912.6-12
臺灣北部
1919
3,836
2,693
70.2
1919.7-12
全臺
1920
2,670
1,675
62.73
1920.4-1921.1
臺灣中、南部
資料來源:窪田一夫,〈臺灣ニ於ケル「コレラ」ノ疫學的觀察〉,《臺灣總督府中央研究所衛生部業績》第284號,19357月,頁197-198;轉引自國立臺灣圖書館《從瘴癘之地到清潔之島!館藏日治時期醫療衛生類書展》(http://www.ntl.edu.tw/public/Attachment/911191551885.pdf2015/10/31登入)。
當年七月起全島霍亂大流行之際,相對於政府的醫療衛生處置,新埔大茅埔聚落之村民則藉向枋藔義民爺「請禱」。果然大茅埔未有任何患者出現,庄眾都認為是義民爺之保佑。於是十月九日居民以90餘陣之鼓樂,由大茅埔出發,經新埔街,到達義民廟,盛大祭祀義民爺。從這則報導可知,鄉民相信義民爺神力可以對抗霍亂這類流行病。至於大茅埔鄉人是如何請禱於義民爺?報導並未詳論,倒是前一年十二月一篇〈年末及感冒祈禱〉給了我們答案。原文如下:
樹杞林支廳鹿藔坑庄民當感冒流行時,曾迎新埔支廳枋藔義民爺,以祈禱而卻病。因靈驗大著,十二日盛陳鼓樂,送其神以歸。十五十六兩日,該支廳館內,復相率迎之繞境新埔街各戶,更懸采燒金以表敬意。雖年關甚迫,仍人人有爭先恐後之觀。
大正七年(1918)這場流行感冒正是震撼全球的「西班牙流感」,也就是H1N1甲型流感,於19181月至192012月間爆發的全球性疫潮,造成全世界約5億人感染,5千萬到1億人死亡。這一波的大流感也傳入臺灣,在當時造成約4萬餘人的死亡。第一波流感於19186月初在基隆開始出現,然後蔓延全島,至9月下旬消失,沒有特別顯著的死亡率。10月下旬,第二波流感又開始從基隆出現,並順著縱貫鐵路往南擴散至新竹、台中、台南、打狗、阿緱等地,並藉由海運傳入花蓮港和澎湖,至12月中旬結束,造成約77萬人感染,25,394人死亡(丁崑健 2008)。關於芎林鹿藔坑這則報導,正是第二波流感消退時。鄉人迎請義民爺至庄內,以抵抗流行感冒。十二月十二日義民爺送回枋寮後,新埔街住戶又於十五及十六兩日,迎請義民爺遊街。簡言之,村人相信義民爺具有對抗這類流行感冒的疫病,請到庄內遊街,就可以祛除時疫。

四、結論

討論至此,是否足以回答本文所提問題:「何以枋寮褒忠亭依憑於盂蘭而隆盛?」答案是肯定的。
那段二十世紀初期的霍亂與流行感冒往事,其實一點也不新鮮,這是漢文化源遠流長恐怕超過千年的逐疫傳統(康豹 19986-9)。實際上,枋寮義民廟的分香廟歷史更明確地顯示了這一逐疫的傳統。清末到日治時期,受到地方開墾、政府的經濟政策、交通建設等影響,臺灣島內的人群移動十分頻繁,桃竹苗地區再移民的拓墾活動正是此時。桃竹苗地區的再移民大多前往開墾的第一線討生活,其生存條件相對惡劣,有的要面對高山原住民的抗拒,更要面對水土不服與疾病,因此21座分香廟的所在地,幾乎多位在偏僻山區(吳學明與林柔辰 2013 )。這些分香廟的分香與大茅埔及鹿寮坑之迎請義民爺逐疫,在對於義民神格屬性上的理解,或者說對於鬼神的宇宙觀是完全相同的。
這一宇宙觀涉及從鬼成神的過程,無祀孤魂應視為「進行式」及「變動中」的神靈,此類信仰或因地方社會的變遷,或因信仰本身的條件,都有可能讓某些厲鬼信仰在種種機會中蛻變,而有較為不同的發展,可能停留在厲鬼階段,也可能進一步發展成神祇(王志宇2003200-201);某些厲鬼,甚或就成為具有逐疫神力的王爺(康豹 1998178-186)。
重回乾隆五十三年(1788),王廷昌不忍「屍骸拋露到處,夜更深常聞鬼哭,各庄人民寤寐難安」,於是僱用鄧五得拾骸安葬,那義民信仰故事之扉頁初揭,確實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厲鬼孤魂;然而,不同於其他地方相同的凶死受難者,在曾騰的筆下與長谷川清的匾上,祂們已然轉化成神,而且更在世紀之交,成為逐疫之神。淪為厲鬼之初,必須於中元普渡;昇為英靈之後,則當饗春秋二祭。兩百餘年來,這兩項祭典並轡而行,同時成為義民廟重要祭典。
那麼為什麼枋寮中元的重要性凌駕於春秋二祭呢?本文認為有兩項原因,其一,在物質的層次上,自1802年四姓擬議中元由外庄領調承辦之後,賦予了枋竂義民廟擴張的性格;而且中元特有的近乎顛狂的神豬獻祭(羅烈師 2014),是極高的展演奇觀,自然成為庶民文化之追逐重心。其二,在宇宙觀層次上,時疫所造成的不自然死亡,讓這世間憑添孤魂;具有的神力與靈驗能祛除時疫的義民爺,自然也就與鬼及中元,息息相關。值得注意的是,神豬與逐疫皆昌盛於日本時代,而這很可能才是現今義民信仰祭典面貌的直接源由。

參考書目

丁崑健,2008,〈1918年全球流行性感冒下的台灣疫情〉。刊於《認識 H5N1 流感》。臺北:國家衛生研究院出版。轉引自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 1918年流感大流行),2015/10/30登入。
王志宇,2003,〈台灣的無祀孤魂信仰新論:以竹山地區祠廟為中心的探討〉。刊於《逢甲人文社會學報》,第6期,第183-210頁。
吳學明與林柔辰,2013,《變與不變:義民爺信仰之擴張與演變》。南投:國史館臺灣文獻館。
康豹,1998,《臺灣的王爺信仰》。臺北:商鼎。
戴寶村等編,2006,《淡水鎮志》,未刊稿。
羅烈師,2001,大湖口歷史人類學研究。新竹:新竹縣文化中心。
--------2006a,臺灣枋寮義民廟階序體系之形成。客家研究1:97-145
--------2006b,臺灣客家之形成:以竹塹地區為核心的觀察。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博士論文。
--------2012,誠實或輪庄:清代枋寮義民廟之廟產經理制度--以劉雲從為中心的探討。客家研究 5(2):195-223
--------2014,〈《臺灣日日新報》義民專題輯錄與討論〉,發表於「103年度大學校院發展客家學術機構計畫聯合成果發表會」,新生醫專主辦,12/6-12/7,龍潭:新生醫專。
--------2015,〈新竹枋寮義民廟初期祭典的關鍵史料〉。發表於「2015義民爺信仰文化學術研討會」,8/28-8/29,新竹縣文化局舉辦,新竹:竹北。



附錄

〈嘉慶七年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仝立合議規條簿約字〉
仝立合議規條簿約字人褒忠亭首事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丙午年冬,元惡林爽文戕官陷城,城廳主遇害,壽師爺接任,立策堵禦。我義民墓勇,幫官殺賊切同仇,捐軀殉難者不少,血戰疆場,屍骸拋露到處,夜更深常聞鬼哭,各庄人民寤寐難安。蒙  制憲以粵民報效有功,上奏京都,聖主封以褒忠二字。時有王廷昌自備銀項,請出鄧五得為首,各處收骸,欲設塜廟。相有地基,立買成就。遂即設席請得義首林先坤、黃宗旺、吳立貴等,合眾商議。痛此義民死者,淒青靈於墨夜,暴白骨於黃沙,營埋忠骸於青塜,以免陰靈怨哭如他鄉。呈請制憲大人,蒙批准:該義首王廷昌、黃宗旺、吳立貴、林先坤偕同粵庄眾紳等立塜建廟。戊申冬平基,已酉年創造,至庚戌年冬,廟宇完峻。辛亥年二月初二日,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在褒忠亭四人面算,建廟完竣後,仍長有佛銀二百大元,此銀係交林先坤親收生放,每年應貼利銀加壹五。又廟祝王尚武廟內設席,當眾交出佛銀四百大元,立有託孤字四紙,四姓各執一紙,其銀眾議亦交林先坤收存生放,每元應貼利谷一斗二升,計共利谷四十八石。面議王尚武每年領回養老谷十石,扣寔王尚武利谷每年仍長有谷三十八石,其銀母利,經四姓交帶林先坤生放,三年會算一次。其銀後日生放廣大,林先坤將銀交出立業,作為四姓首事承買褒忠亭香祀。此廟建成十餘載,各庄人等同心協力,立有義民祭祀甚多,惟廟內崇奉  聖旨及程廳主,未有祭祀。四姓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立酌議,四人每人該津銀一百十大元,承買新社、螺蟧庄田業,立契四姓首事出首承買,有租谷五十五石,眾議將租谷交帶林先坤男係林國寶料理。當時林國寶向眾說及父親林先坤親收王尚武銀項四百大元,願貼利谷三十八石;又另收建廟仍長銀二百大元,願貼利息加壹五,兩條共母銀六百大元。面言至明年冬面算,將母利並銀利谷。又另收四姓首事田利谷五十五石,合共三條,一概備出,買業作為褒忠亭嘗事,不得濫開。寔心料理,後日承買租谷二百石,林先坤契券、字約以及租簿等項當眾交出,首事四人僉舉外庄誠寔之人輪流料理。每年四姓向經理人領回租谷五十五石,作為祭聖典及程廳主使用。爐主及首事四姓輪流祭祀之日,當具告白字通知粵庄眾紳士,前來與祭。現年爐主及首事要辦祭費,仍長銀項不得私相授受,無論多少當眾交出,歸鄉紳作為盤費。扣寔仍長有谷一百五十石,交帶寔之人經理生放。仍長有銀項,抽出五元現年爐主收存。七月中元普渡,爐主將銀五元備辦桌席,敬奉四姓祖父祿位。街庄人等的寔之人料理,承買有田業租谷二百五十石,首事王廷昌、吳立貴、黃宗旺、林先坤祿位開祭,爐主首事四姓子孫輪流料理,每年向經理人領回租谷五十石,作為祭祿位應用。後日粵庄知四姓辛苦,協力建造塜廟成功,每年祿位開祭,具告白字通知,并立帖請褒忠亭經理人,并七月中元爐主以及大小調緣首等,前來登席,具開祭經理人辛勞肉一斤半。每年祭聖典之日,有秀士、廩保、貢生、舉人、進士以及監生、州同、粵紳士等到前禮拜者,各宜開發胙肉。眾議後日中元,外庄輪流當調,爐主向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四姓首事業內出息取貼出谷三十石。議定此嘗係各庄適寔之人輪流料理,其嘗歷年有增長加買田業,或修義塜,或整廟宇,四姓合議,不得私行濫開。四姓立簿約四本,約四紙,各姓首事各執簿約一紙,永為執炤。
批明        林先坤親收料理生放建廟仍長銀二百大元,利銀加壹五;又親收料理廟祝王尚武託孤字銀四百大元,利谷參拾捌石,立批是寔為炤。
再批明  林先坤男係林國寶,四姓面對新社螺蟧庄收租谷五拾五石,立批再炤。
再批明  林國寶當眾面限明年母利並谷利,又另收去田租谷,至明年冬一概付出買業,如無概交,仍依照議定貼利,日後經眾會算取出,批炤。
再批明  後日聖典開祭,文武秀士准領豬肉壹斤,廩保准領豬肉一斤半,舉人准領貳斤,進士准領四斤,監生准領半斤,貢生准領壹斤,州同准領壹斤半,批炤。
再批明  首事王廷昌、黃宗旺、林先坤、吳立貴等當眾廟內簿四本、立約四紙,各姓執簿約壹紙,後日照簿約均行,不得反悔,亦不得己大言生端等情,批炤。
嘉慶柒年壬戌歲十月    立同議合約人(條)                 王廷昌
林先坤
黃宗旺
吳立貴[11]
〈道光廿一年祀典簿序〉
且夫論食毛踐士之恩,則效忠者何分資格?念率土戴天之功則赴義者豈特賢豪,是以有功必庸,當庸者首及黔黎之節義;靡德不報,尤推者草莽之忠良。彼食馬之三百人,驅獒之一介士,盡其小節,報厥私恩者,無論矣。
即嚴將軍之頭可捐,嵇侍中之血莫洗,霽雲之指尚在,無憂六射鬚眉;常山之舌猶存,誰畏三軍劍戟,精忠亮節,勒鼎銘鐘,類自田間□耳。然此數公者,具陸隨之文,兼絳灌之武,其死猶慷慨,義本從容。若夫忽而路雨課晴,荷戈執斧,負耰鋤以從長子,挈竿木以衛丈人,張睢陽之易子炊骸,不言天道,李都尉之途窮箭盡,但識人倫。彼軍直欲投鞭,我師只堪制梃,忠由天定,何□乎鶴唳風聲;義屬性成,遑問乎鷹颺虎視?
骨暴砂礫,血濺泥塗。間讀李華之戰場文,因思甌北之武功記,如粵東之義民,死且不朽。義民當乾隆丙午之歲,正林逆猖狂之秋,斯時也,四邑狼奔,三年豕突,屠命吏,戰守臣,雉堞須傾未傾者,剩茲即墨,烽煙迭警,告警者僅有哀鴻,聽父老遺言,猶堪髮指,稽史乘故實,曷禁心酸?
我義民抱護國之忠肝,欲復此邦侵地,張勤王之赤膽,直攖強冠奸鋒。斯時也,揮魯陽之戈,憚厥威者億萬眾,摩謝梁之盾,賈其勇者千三人,而臺府一城,遂若金甌之鞏矣。即如塹城破而復光,失而復得,掃鯨鯢而飼黃耳,撥雲霧而見青天,靡義民一甄兩甄之鼓,援幟立幟之功,何哉及此矣?已而不裹馬革之尸,祇戴防風之骨,雖不求生存華屋,猶死入玉門,刀鋸如飴,那懼身填溝壑?鼎鑊靡悔,但覺心懸旗裳爾。
然而鉦鼓雖銷,忠魂仍在,殯宮不築,義閫疇依,彼蓬蓽有門,不乏飢哉之方朔;棠梨無主,能免餒矣之若敖乎?幸而伏   神聖之武威,渠魁械磔,經皋夔之保奏,忠骨揚灰,鳳詔錫於九重;龍章寵以二字。榮以御筆,匾曰褒忠。全粵紳士等體天子尊崇之義,思義民捍衛之功,或捐田為烝嘗,以豐祀典;或經營料理,儥賣田園,以綿奕□之春秋俎豆。好施之摩詰,罄竹難書;喜捨之蘭陀,更僕莫數。爰於枋寮之地,共築一墳,以安遺骨,墳下築一廟,以嗣香燈。自乾隆己酉創建,至庚戌告竣,典至鉅也。時□七月,作盂蘭以為超渡慈航,念焰口經以為懺□寶筏,意至虔也。由是祭掃有資,祈報有所,法至備也。
惟願我粵東同人,念死者捐軀之節,思前人捐資之誠,守成非易,或再托阿難之缽,或更指魯肅之困,經理與創始同功,恢緒與權輿濟美。日積月累,增長繼高,修墳墓則固若苞桑,脩祠廟則安若磐石。將忠貞代產,昭百粵之英靈,孝義聚生,作八閩之保障。庇我眾姓,俾熾而昌。保我後生,好整以暇,花村□靜,瀛海瀾安,綿綿延延,忠泉感沸;繩繩繼繼,義筍檀欒,文露和武露齊濃,齊雲並卿雲一色,神絃社鼓,可以謳歌。盛世之庥,蘋藻溪毛,亦堪供養,庶可表我義民好忠且義之良心,以無負聖天子報德庸功之至意也。豈不休哉?是為序。
歲重光赤奮若之臈月朔日  漢卿曾騰拜撰




[1] 首事意謂管理其事的負責人。
[2] 嘗業即為了支持祭祀而建立的產業,通常皆為田園。
[3] 參見〈戴元玖捐地合議字〉,轉引自賴玉玲2001: 20)。
[4] 曾騰〈敕封粵東義民祀典簿序〉一文引自《褒忠義民廟創建二百週年特刊》;掛匾事參見《粵東義民祀典簿》,詳見下文;至於曾騰的舉人身份目前仍查無所本,尚待進一步考據。
[5]乾隆所頒「褒忠」等匾額原本係以坊里為封贈對象,然而後來各庄卻將本匾視為對殉難義民的封贈。
[6] 值得注意的是,以春秋二祭祭義民,就足以彰顯義民之地位,但為何卻提及七月普渡之事?下文詳之。
[7] 重光為辛,赤奮若為丑,故此記寫於道光辛丑二十一年;臈月,即臘月,十二月。
[8] 用漢東方朔詩「侏儒飽欲死,臣朔飢欲死」,飢哉之方朔意即飢民之意。棠梨無主則用清初詞人彭孫遹詩「流波千裡送春歸,棠梨開盡愁無主」之意,暗指無主的人民或死者;若敖鬼餒出自《左傳·宣公四年》「若敖氏之鬼,不其餒爾?」若敖:指春秋時楚國的若敖氏;餒:餓。若敖氏的鬼挨餓,比喻沒有後代,無人祭祀。
[9] 長谷川清,日本福井縣人,1903年畢業於海軍兵學校,日俄戰爭時在三笠戰艦上參加黃海、日本海戰,191712月至19206月任美國大使館參贊武官的補佐官,此後任第一水雷戰隊參謀、海軍省人事局局員及第一課課長,以後因曾任巡洋艦日進、戰艦長門艦長的經驗,192712月升將官,19327月到193312月至日內瓦參加裁軍會議,後由海軍次官任第三艦隊司令官,此時七七事變發生,乃兼任中國方面艦隊司令官。19394月升大將。194011月始任臺灣總督, 194412月離任,回日後任軍事參議官,19452月任海軍戰力查察使,其正確的報告,使天皇決定終戰。
[10] 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前半,日本的內閣比較混亂,當時幾乎每個總理大臣都會改革.所以這時代的內閣的省跟局都不斷地新設立或廢止.關於拓務方面的行政沿革,1896松方內閣設「拓殖務省」,此後多次修廢擢置,至1929  田中內閣將拓務局什格為拓務省,而趨於穩定,直至1942年才被東條內閣廢止。
[11]參考義民廟古文書,嘉慶七年(1802四姓首事〈仝立合議規條簿約字〉,部份文字之下線係筆者所加。


這篇文章發表於 2015年11月18日 星期三上午10:03 ,所屬標籤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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