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7日 星期一,清晨5:52
漢卿向晚
自從行走變成消遣之後,荒廢的山徑又開始熱鬧起來。週末的傍晚,我喜歡沿漢卿道拾級而上,如果你來,會說這其實只是尋常的山景,只是對我而言,這是個充滿故事的地方。
從香草花園對面的小巷道走過南片街背後的菜園,童養媳阿蘭正澆完最後一畦空心菜,於是邀請她與我一起走一回漢卿道。漢卿道是老街後山三條主要的入山道路之一,老街的後山儘管標高只有三百公尺 左右,但是挺立海拔百米左右的臺地上,顯得相當陡峭。早年鄉民為了便於出入而開闢了幾條山徑,並且舖上徑尺的圓石,居民稱為「石段」(shakdon)。後山主要的石段有三:漢卿道、有應公道與金獅道,然而老湖口通往新埔的產業道路開闢之後,方便的車輛運輸取代了人力步行,三條石段也因之荒廢。
產業道路的便利帶來了不少樂山的仁者,旅遊雜誌上稱之為「湖口新埔越嶺」。那一路永無止境的茶園,特別是冬季七節芒盛開、白鷺絲翹首翱翔的日子,十分令人迷醉。我喜歡騎著腳踏車從老街出發,轉過天主堂後,再經糞箕窩口,開始挑戰長達四公里 的爬坡道。如果上山是肉體的苦行,下山就是靈性的解脫。從山巔風力發電場的風車底下轉頭回程,在御風飛行的山中,我不知酣醉過幾回落日餘霞。
葉漢卿書作 (國家文化資料庫) |
這幾年健行成為居民重要的休閒運動後,眾人便商議修復那些荒廢的石段。首先修復的是金獅道,其次是漢卿道,至於有應公道則已完全荒廢。漢卿道由新街中段,也就是香草花園對面的巷口,穿過高速公路下的涵道後取道上山。取名漢卿道是為了紀念湖口文人葉漢卿(1876-1950),漢卿本名葉(有)歲,後名鏡鎔,字漢卿,以字行。漢卿於清光緒二年(西元1876年)生於大湖口街頭之葉屋,後來受業於黃瑞圖門下,與傅萬年(1856~1911)、傅萬庚(1870~1938)、張采香(1880-1949)被合稱為湖口四才子。漢卿琴棋書畫俱佳,是典型的傳統文人,尤其擅長畫蘭,此外身懷指書與指畫絕技,可以直接以手指沾墨書畫。據說當年日本官員離開湖口時,總希望能得到漢卿的作品作為紀念。
在漢卿道上,阿蘭告訴我一個辛酸的笑話:有一回跟著大伙兒爬獅頭山,別人儘說些山裡的竹石雲影、古剎老僧,可是她自己什麼也看不到、想不到,只覺得滿山都是柴火!這樣的心情也是我童年對後山的第一印象。為了節省煤炭錢,當年阿公一如其他鄉人總要家人到山上撿拾柴火回來,作為燃料,而這個工作總是落在阿蘭手上。因此,阿蘭的一天除了洗衫、煮飯之外,往往是在撿樵(giamchiao),剁樵(dokchiao)、與攘樵(rangchiao)中渡過,有時為了照顧方便,孩子們也就跟著上山了。此刻,滿眼望去,漢卿道兩旁的相思林確實滿是枯枝,只是這世間已無需撿樵女,倒是不乏尋幽踏青之人。
漢卿道修復未久,較少外來客,一路行來盡是熟稔的村人。新舖的石磚路夾道初植花木,十分清幽。貫穿崗頂的產業道路後,沿水泥舖面道路翻越陡峭的山坡,進入糞箕窩。這裡是阿婆的娘家,每次走到這裡總是倍感親切。糞箕窩因形似糞箕而得名,這樣的地名在台灣十分普遍,最有名的大概就屬阿里山的「奮起湖」。這樣的地形老街後山的糞箕窩形勢狹長,可概略區分成窩口、窩肚與窩尾,而糞箕窩溪蜿蜒灌沃其中。在傳統的風水觀裡,左右有兩砂拱衛,中腹藏風納氣,是絕佳的居所。十八世紀末糞箕窩初墾之時,先民看中沿河的溪谷平坦且水源充足,可以開墾成田。特別是窩口一帶最為平坦,且可連通平頂埔放牧牛隻,於是羅屋、呂屋與余屋三個宗族在此定居。糞箕窩的左砂狹長,舊稱冬瓜山,據說族群關係緊張之時,羅呂余三姓輪流在冬瓜山掌更(zhonggang守夜),形勢適合防禦。西元1861年淡水開港之後,台灣對外貿易逐漸昌盛,茶葉與柑橘等經作物,使原本的山坡荒地一躍而為高經濟價值作物的產地,糞箕窩更形富庶。
然而此刻閒步溪畔,窩內水田率已休耕、橋邊一座養畜場、高鐵施工車輛喧囂往復、異國黝黑的工人騎著自行車與你擦肩而過,糞箕窩早已不是祖先當年的模樣。然而,世界儘管變化得那麼快,有一個夢想卻也在溪底緩緩升起。居民嘗試打造一個親水公園,這個夢想遙遠而甚至不切實際,但是初步的計畫已經展開,政府同意居民的申請,以生態工法整治了一小段河流,重構了一個陂塘,並且鋪上環池的原木步道。附近的羅世相家,將自宅整理成個人文物館,總會熱心地邀請鄉人參觀。溪邊則築好一小段自行車道,既可健身又可欣賞岸邊依依的楊柳。溯溪邊小徑而上,可以一直步行到榕樹伯公,十分適和較長時間的建行。
天色漸晚,由不得溯溪上行,與是我們祖孫三代順流而下,往窩口走向回家的路。糞箕窩溪窩口一帶水流稍微開闊,村裡的居民都是來臺祖羅上威派下之子孫,族人在此建築了一座小水壩,除了灌溉之外,也是村婦浣衣之處。童年的假日隨著羅屋的同學來此游泳、抓鳳蝶、挖黏土,日子充滿歡樂。阿蘭素與鄉人熟稔,路上少不得絮聒些蟲肥菜瘦、子孝媳勞,直到暮色掩至,我們才走回老街。
老街講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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