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天,我到廣西桂林拜訪頗有盛名的歷史學家,想舖排日後的廣西客家研究。老人家事前已和我通過電話,見了面就興高采烈地說了個改革開放的故事。
共產制度剛鬆綁的時候,人民公社的生產隊逐漸瓦解,「包產到組」,甚至「包產到戶」,讓每個農村家戶可以擁有自己的生產果實。然而政策時緊時鬆,某縣突然回頭緊抱共產制度,那些才開始推動生產所得私有化的幹部,頓時被扣上資本主義走狗的帽子,在街頭鬥臭之後,竟被槍決。
這真是讓人心痛的故事,然而,老人家對心痛著墨不多,反而問我:「你知道那十個被槍斃的幹部中,有幾個客家人嗎?」我正思考這個問題的意義時,老人家看出我的猶豫,立即就自問自答說:「七個!」
我當時完全不解老人家語氣中,歎惋之外,更多的驚訝與激賞。直到很多年後,意識到老人家眼中的客家,正是那群波瀾壯闊之「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發起者。那年老人家激越的神情,恰恰反襯出我的台灣客家印象是如此的「保守而傳統」。
1988還我母語運動伊始,台灣客家採取了受壓迫者爭取權益的角度,界定自我在臺灣族群關係中的定位。這個定位當然就是客家作為一個弱勢族群的自我認定,而且,以臺灣客家人數佔臺灣少數這一事實看來,似乎也無庸置疑。然而,客家真的弱勢嗎?1911年10月,《漢文台灣日日新報》時事小言專欄,刊出兩則評論頗耐人尋味。其一為〈或問臺人窮困之由〉:
或問臺人窮困之由。閩人困,粵人不困;粵人能吸收閩人之利源,閩人不能吸收粵人之利源。閩人一男子欲養全家,故困;粵人全家皆生財之酵母也,故不困。覺醒須自今日。十年後雖欲覺醒遲矣。
這篇短短的文章勾勒一幅客家全家努力生產,而閩人則僅有男主人工作的畫面。閩粵相較的結果為何呢?次日的評論〈粵族男女力耕〉續言:
粵族男女力耕,生產多而費用廉,由佃人變為業主者比比皆是。閩人男女,多不生產,費用亦多。閩人土地之落於粵人手者,一年又一年。當今之計。為閩人善後者,宜急節減其冗費。男女擇適宜之職而獎勵之。化不生產為生產。不然閩人之經濟界,幾何不白楊蕭蕭。孤城落日乎。
結果是閩人業主的土地往往被粵人佃農買走,甚至作者文學性的舖寫閩人經濟將成孤城落日。
毫無疑問,我們當然不必以區區二百餘字的評論,率爾認為廿世紀初期客家形勢一片大好。這兩則評論的作者究竟是在怎樣的情境下,面對哪個地方社會,得到了這樣的感受,現在已不得而知。然而,筆者認為這兩則評論的重要意義在於提醒了我們,台灣歷史上的客家不見得就是弱勢族群。
尚有進者,筆者更認為,它提醒我們客家自有其競爭力,是此刻吾人應該妥慎繼承,更加發揚光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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