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Asii
•2024年4月11日 星期四,上午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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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序  臺灣山林,豈止剩下浪漫?

羅烈師(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客家文化學院人文社會學系副教授)

……一部巨大的潛像,始終存在於民間地方記憶之中。這些記憶中的景像、想像,交錯著各種現實因素而不斷流轉,彷彿有自己的生命。……人群間的鬥爭記憶還是化作某種集體潛意識,留存於現今泰雅族人與漢人的身體內。(梁廷毓,二○二三)

《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與對話》帶領讀者重返交界帶,追索原客關係的記憶。這個交界帶大致上位於現今桃園市與新竹縣之大溪、龍潭、復興、關西、橫山與尖石等部分區域。全書共十章,開場前兩章以泰雅為敘事中心,這個交界帶是豐饒的獵場,也是泰雅與異族遭逢之地。第三與四章藉由大漢溪的形成史,用河流襲奪的地理學現象,創造了原客關係之襲奪與斷頭的比喻。第五至七章以殺戮、血壤與烈戰為題,描述十九至二十世紀初,交界帶的慘烈衝突。第八及九章為尋靈與著魔,自然是前三章殺戮造成的影響。最後一章是前山客庄與山後部落,這是交界帶人群分布的現況,也是百餘年衝突的最終結果。

從這樣的架構看來,全書顯得陰森,死亡的方式與關於死亡的記憶成了全書焦點。這樣的記憶確實很鮮活,就像詩人Walis Nokan於一九九二年所獲得首屆臺灣文學獎現代詩首獎的〈Atayal(爭戰一八九六~一九三○)〉詩作,其首章日出(太魯閣一八九六):

日出從太平洋升起,我們的部落清晨是太陽叫醒的。陽光喚醒族人的腳步,陽光喚醒熟睡的小米,陽光也喚醒森林裡的飛禽走獸。

日出從海洋艦隊升起,我們的部落清晨是砲彈叫醒的。砲彈驚嚇族人的腳步,砲彈震落無害的小米,砲彈也拆散森林裡的飛禽走獸。

全詩十章,Walis Nokan從一八九六年到一九三○年,寫了九場現代國家帶來的悲慘戰役。然而,梁廷毓不是想要再抽動一次傷痛而已,他用「sbalay」(和解)掩卷:

 我想,在一位國家元首代表政府和國家向原住民族道歉之後,地方上仍然必須……回返到……切實的人群和人群的交流和對話之間,驅使記憶的跨界與越渡。回到地方去面對各種和「靈」的糾纏,進行兩地多方觀點的深度對話、宇宙觀之間的交流和理解,以及地方歷史事件和理解差異的坦誠述說,對於彼此記憶中的誤認、錯解和扭曲,進行重塑與解開的動作,才能將百年來形成之問題,找到弭平與療癒歷史傷疤的契機。

廷毓認為泰雅與客家雙方的記憶中,都有一部巨大的潛像,它涉及雙方的宇宙觀,唯有在地方社會層次上,真正的彼此了解,和解才有可能。

作為讀者之一,借此序言,表達兩點個人的閱讀心得。其一親臨現場與面對行動者的真實感。在研究方法與書寫策略上,廷毓綜合了學術研究成果與個人田調訪談,於是閱讀時總能夠先藉由前人的研究成果,對事情有基本的認識;然後再跟著作者去到現場與當事人或其後裔面對面。就像第五章敘述到「殺番賞」時,作者先後徵引了戴炎輝、郭芝亭、陳培桂與王學新等前人論述以及《淡新檔案》等資料之外;又徵引了龍潭周姓耆老所說他自己祖父的「殺番」經驗(頁371-375)。

其二為筆者自己關於馬武督(M’utu)的閱讀趣味。說來慚愧,泰雅對於我這人類學學習者而言,大部分的知識來自於文獻,頗為鄙陋。唯獨馬武督是童年熟悉的詞彙,一次隨親友前往風景區蝙蝠洞,就不斷地聽到大人以客語發音的「Mafuduk」稱呼馬武督。馬武督大致上指的是目前關西鎮金山與錦山兩里,但馬武督社的活動範圍則不僅如此。馬武督的本義就是人或物資匯集的地方,這正合乎它所處原客聚落之間的地理位置。雖然它僅是泰雅族之馬里光Marqwang1亞系統的一支,但是與客庄緊鄰,反而為客庄所熟悉。藉由廷毓各章的敘述,我得以更具體的認識它與馬里光各社,乃至賽考列克(Sekoleq)系統下各大嵙崁群的互動關係。

認識廷毓是在一次研討會上,筆者是他一篇關於原客交界處客庄伯公形象論文的評論人,對於他對原客關係的關注留下深刻印象。後來我執行「逆寫北臺灣客家開發史」研究計畫時,便找廷毓參與工作坊,並將他的論文納為專書之一章。本書是廷毓國藝會「噤聲的土地:浪漫臺三線的原民記憶與哀愁」計畫的寫作成果,他這種長期投入特定主題,由點而線,由線而面的執著,令人感動。

此刻,對許多平地人而言,作者的「噤聲之界」恐怕只是露營聖地之類的浪漫想像罷了;真實的社會總是跑得太快,扛著記憶的研究者則緩慢又吃力在山徑吁喘。期盼本書能教愛好山林的「葉公」們,見見真龍;也讓心心念念於Sbalay的人們,得到鼓舞。

 編註1:本書作「馬里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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