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大學、客庄與老街
•2013年11月28日 星期四,晚上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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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我母親好美!
那是幾年前的農曆二月,客家人掃墓的日子。聽聞老家新竹縣老湖口「羅合和」宗族當年「開塔」,便前往探訪。
才拾級而上,便見階梯平臺上坐著一位老人家,上前,便發覺草席上整齊地排列著一付骨骸。詢問能否照相,他爽快地答應了。快門按下的瞬間,老人家說:「汝看,吾姆很靚喔!」(你瞧,我母親好美啊!)我點頭,等待他打開話匣子。他表示,過年前後,天氣頗冷,夜裡模模糊糊,不知是夢見母親,或者想念母親。知道這一年是開塔的日子,天一亮,便到宗親管理員處,繳了500元,登記要將自己母親的金斗甕,搬到天光中好好整理一番。
他打開工作宗親自塔內搬出寫者母親名諱的金斗甕,自頭顱起,依序排列在事先準備好的草席上。發覺甕內既乾又淨,心中踏實許多。那春天惠風和暢,板凳上的老人家陪著母親曬太陽,滿意地跟族人說:「汝看,佢介骨頭燥爽燥爽,紅絲紅絲,實在很靚!」(你瞧,她的骨頭紅潤乾爽,真是太漂亮了!)
祖塔、公廳與宗祠
老人家與母親的故事,訴說著生命的消逝可以是個緩慢平和,似乎永不終止的過程。大限之日到來時,經由喪葬儀式,遺體入殮下葬,肉體回歸大地;亡者名諱則書於神主牌,精神仍留家屋。五到七年後,家屬掘開坟墓「撿骨」,將遺骸從足至首,井然有序地置於金斗甕中,晉入祖塔,與所有祖先相會;其名諱則寫上宗族公廳的神主牌上,也與祖先同在。
從此,公廳裡,年復一年的歲時祭祀,他們的名字會在祭祖儀式中,一次又一次的被宣告,彷彿仍活在世上一般。祖塔中,他與的遺骸與祖先一起,共同接受子孫每年一次的「掛紙」掃墓。
所謂「公廳」原指三合院或四合院相對於兩邊廂房之正身:廂房屬於各房兄弟,是私人的生活領域;正身廳堂擺設祖先牌位,屬於眾房公共活動之範圍,所以稱作公廳。宗族分家之後,會保留這一擺放共同祖先牌位的神聖空間,也沿用公廳這一名稱,象徵兄弟永不分離。
公廳中除了擺設祖先牌位之外,還將宗族來臺始末、公廳修建過程、甚至族譜,鏤刻在大理石上,然後鑲崁在公廳兩廂牆上。這些公廳的共同特色是:所供奉的祖先包含來臺祖以下所有的派下子孫;或者反過來說,目前同一來臺祖派下的所有子孫,都參加公廳的祭祀。而且宗族不容許族人將其派下之祖先自公廳大牌「割」出,自行在其家戶中祭祀。
這種運作圓熟的宗族,通常擁有「公號」,明確的對內對外宣示其宗族之存在。最常見的宗族之公號宗族之姓、數字、及「和」或「合」等三個字所組成。「和」意謂和諧,「合」意謂結合;數字則為兄弟或堂兄弟之個數。例如:新竹縣湖口戴拾和宗族,即因來臺祖戴南珠有十個兒子,故派下子孫以戴拾和自稱其宗族。宗族公號象徵兄弟之間,雖然已經分灶、分產,但是公廳上的祖先牌位永不分割,兄弟間仍能和諧共處,充分地顯示了宗族的分支、和諧、溯源、合流等團體共同願望。
這種宗族現象在臺灣客家庄十分普遍,例如新屋鄉的桃園新屋鄉的范姜屋、新竹湖口的羅合和、苗栗西湖的賴屋、臺中石岡的劉屋、屏東萬巒的劉屋等。而最值得一提的是新竹枋寮義民廟所屬十五聯庄的各庄總爐主,包含六家大庄的林貞吉、下山大庄的鄭振先、九芎林大庄的曾捷勝、大隘大庄的姜義豐、枋寮大庄的林六合、新埔大庄的潘金和、五分埔大庄的陳茂源、石岡仔大庄的范盛記、關西大庄的羅祿富、大茅埔大庄的吳廖三和、湖口大庄的張六和、楊梅大庄的陳泰春、新屋大庄的許合興、觀音大庄的黃益興、溪南大庄的徐國和。這些爐主都是宗族,無一例外。
然而,宗族現象源遠流長,也必須一定的客觀條件配合,才能形成。這些宗族必定是早在清代便擁有相當的土地田產,在兄弟分家之時,留下廳堂或整座祖屋,又保留一部份土地不分割,用這一土地的收益,支應為祭祀祖先所須費用。這一共同的產業與神聖空間便成為分家之後,永不分離的宗族象徵。
換言之,清代沒有土地的佃農階級,無法擁有永不分割的神聖空間與土地,其祖先牌位便很可能分散至各房兄弟家屋,便難以形成穩固的宗族。而且,即使從前的佃農階級,目前可能已經累積相當的財富,但是由於缺乏一塊共同祖產,無由構築公廳,便難以實現宗族的理想。
反之,雖無直接血緣關係,但血緣相近的宗族也互相聯合、或小宗族投靠大宗族的現象,乃至同姓共同成立宗族組織的現象。例如新竹關西上南片三個系統的羅屋或苗栗獅潭的兩系黃屋,同姓之間共生,或者關係一直持續到現代,或者發生小姓最終取代大姓,彼此地位移易的現象。
這種跨血緣同姓關係的聯合,發展到極致便成為合約字宗族。所謂合約字宗族就是同姓之人共同以股份出資,購買土地或建築宗祠,從而成為一個宗族。這種宗族身份的取得是以出資之股份決定,其權利義務簽字於字據之上,是一種合約關係,所以稱為合約字宗族。至於有明確血緣關係的宗族,其身份則由兄弟各房平等擁有,並表現為分家時的「鬮分」字據上,所以稱為鬮分字宗族。
合約字宗族雖然不如鬮分字宗族親密,但是由於宗族成員往往集各方在地菁英,擁有富麗堂皇的宗祠,因此也往往引人注目,例如新竹新埔的劉氏家廟或苗栗市的謝氏宗祠,都是有名例子。
儀式與禮尚往來
祖塔、公廳與公號等地可以視為是宗族儀式之制度化層面,藉由時間、空間、形式、人員、祭物等制度化儀式行為,將個別家戶結合為宗族。除此之外,尚有不定期的儀式,特別是在平常生活中不定期的婚喪喜慶時,宗族內家戶總會有大量的勞動力交換(客語稱為交工或挺手)以及禮金交換(客語稱為搭禮),同時還共同宴享食物。這一發生在各式各樣生命儀式時相當頻繁的禮尚往來現象,也是宗族結合的關鍵。
文化資產與宗祠博物館
這樣形態的生活自然是鑲嵌在傳統聚族而居的鄉村中,人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亦祭祀於斯,可以是一個圓滿的生老病死、族人相互扶持的過程。然而,當代都會化力量不斷擴大,再加上便捷的交通,不斷地把人們從傳統鄉村社會,吸引到都市中。如今,大樓越來越高,我們離開土地愈來愈遠;飯店式門廳愈發寬敞,我們的家戶卻更加重樓深鎖。
儘管如此,傳統的力量並未止息。新竹高鐵站雖然摧毀了六家饒平林氏聚落,但是此刻,林貞吉派下子孫卻以祖產聚資五千萬,修復那已被宣告為歷史建築、且土地房屋產權皆歸國有的「大夫第」公廳。同時,街廓狹窄,但宗祠密集冠於全臺的新竹新埔鎮,官方、族人、與文化界及學界人士,正合力以生活博物館的新觀念,要讓陳、劉、林、潘、朱、蔡等各屋宗祠,重新修繕,並且聯營,開放世人參訪。

客家宗族傳統正面臨著式微的危機,不過,其中所蘊涵的生命圓成與相互扶持的精神,仍然值得當代社會努力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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